一 重 逢
这是十月的一个上午,重医一院骨科三病区医生办公室4,创伤一组的医生们,仍然像往常一样紧凑地工作着:倪卫东教授、郭书权博士和罗刚医生在为第二天的手术患者仔细地阅片,税巍博士和谯波博士正在为新申请到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讨论进度安排;学生们则进进出出。
“倪教授、郭教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医生们循声望去,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笑意吟吟,发现诸位医生的目光都聚集他身上之后,还故作骄傲的往前迈了几步,步伐平稳而自信。“杨有昌!”税巍博士首先叫出了他的名字。学生们呼啦一声围了上去:“你是自己走着来的?”兴奋之情溢于每一个人的言表。“谢谢各位医生们!我可以了,站立、走路、下蹲都感觉很好,准备重新开始上班!” 杨有昌的神情也愈发激动起来,眼中亦仿佛开始泛起点点的泪光。
倪卫东教授在身后一直微笑着默默地注视他们。他的微笑自信而又坦然,似乎早就预料了这一天的到来。但患者恢复得如此之好,还是让他充满了欣喜。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回溯到一年前的那一天……
二 缘 起
被两吨重的铁锚砸中是什么感觉,常人无法想象。而这样的感觉,杨有昌体会到了。在重庆西部某区县的一家工厂里,两吨重的铁锚从高处坠下,砸中了杨有昌左侧肢体。很快,救护车将气若游丝的杨有昌送到了当地医院。影像学检查结果让所有人感到触目惊心,整个骨盆、髋臼被砸得粉碎,左侧股骨开放性骨折。他是不幸的,骨盆髋臼骨折属于最重症的创伤类型之一,复杂骨盆骨折患者的出血量达到2000-4000毫升,几乎是人体总血量的50-80%,死亡率极高。他又是幸运的,至少抵达医院时,仍然还活着。
经过重症监护室数天的积极抢救,杨有昌的生命体征逐渐平稳。但医生的一番话,让患者家属稍微平复一点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但骨盆和髋臼碎成那个样子,能做这样手术的医生屈指可数。所以做好下半辈子在床上度过的准备吧。”
一个43岁的中年汉子,正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多病的老人,下有上学的孩子,如果丧失了劳动力,将会是对整个家庭毁灭性的打击。医生建议后续治疗转到重医一院骨科,找骨盆髋臼骨折治疗团队想想办法。
三 涅 槃
杨有昌转运到重医一院骨科的时,已经是伤后第7天了。此时的他,生命体征已经平稳,算是逃过了第一轮的鬼门关。然而,身经百战的骨科创伤一组医生们看到他的影像学资料时,还是皱起了眉头。倪卫东教授,重庆市最早开展复杂骨盆骨折手术治疗的医生之一,近年来火热的“Stoppa”手术入路早在被国人熟知之前,已经由他在十几年前开展了。这样一位先驱式的人物,非常清楚这种程度的骨盆骨折手术将是对外科医生巨大的挑战。
然而,更糟糕的境况接踵而至。杨有昌在来院之后第三天出现了发热,在“Morel-Lavalle间隙”里的穿刺结果很不乐观,是脓液。也就是说,杨有昌已经并发了感染,很有可能,其碎裂的骨盆已经浸泡在了脓液当中。
感染是骨科医生谈虎色变的字眼。在骨折的手术过程中,骨折块复位后常常需要用金属内固定物进行稳定。如果术前感染就已经存在,那么手术中植入金属内固定物会使感染难以控制,甚至加剧、蔓延,直至不可挽回的后果。因此,感染是金属内植物的禁忌,这一点已经成为骨科医生的固有思维。另外,对于骨盆骨折来说,超过三周,即有畸形愈合的趋势,演变成陈旧性骨折,将使骨盆手术变成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雪上加霜,摆在医生们面前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了。如果按照常规的感染治疗原则,清创、闭式灌洗,那将是漫长的过程,待感染治疗结束,早已经失去了骨盆内固定手术的时机,等待患者的或将是伴随终生的残疾。
怎么办?三天来,创伤组的医生们查阅资料,考虑手术方案,几乎夜不能寐。
“郭教授,你准备拟定什么方案。”倪卫东教授的眼神望向一位身材不高但眼神犀利的中年医生。
倪卫东教授口中的“郭教授”,就是郭书权博士,创伤一组的责任医师,重庆创伤骨科界近年来名声鹊起的一员猛将,髋臼骨盆领域的顶尖高手。手术不拘一格,变幻多端,常常于术中灵光迸发,独辟蹊径,极具创伤骨科医生应对纷繁复杂场面的天赋。
“骨盆髋臼创伤的手术,已经是高难度的挑战。如今还要面对感染,而且感染已经侵犯了髋关节。这两方面都是迫在眉睫的问题。我认为,两手一起抓,一期切开复位内固定,同时清创,闭式灌洗。只有这样,才能在实现骨盆髋臼复位固定的同时,挽救他的关节。这是患者恢复功能的唯一机会。”郭书权博士一字一顿地说。
整个办公室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因为在场的每一个骨科医生都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在治疗感染的同时,行骨折复位内植物固定,属于教科书上的禁忌。一旦感染无法控制,治疗失败,在现在这个微妙的社会环境下,每个医生都能想象意味着什么后果。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的不仅仅是自信,责任,担当,更需要莫大的勇气。
“我同意!”一直聆听的税巍博士首先开口,他曾在美国和德国学习交流,见识过世界各地无数的思想碰撞,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大胆、激进、有担当的想法。
“这是风险最大的方案,也是最有效的方案。病人和家属那边,由我去沟通”,倪卫东教授略一思考,向团队投来鼓励和赞许的眼神,他同意了。
“好,你们大胆去做,后果由我来承担。就这样。”科室主任黄伟教授的最终拍板,让每一位医生心里一热。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团队呵:帅者,将将;将者,将兵;兵者,冲锋陷阵也。
这样一台由郭书权博士主刀,税巍博士和罗刚医生协助的,打破常规的手术,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笔者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是一场披星戴月的恶仗。之后的恢复异乎寻常地顺利,体温很快正常了,感染得到了控制,骨盆也被良好地固定,拔管、拆线、翻身、坐起、站立、行走……直到出现本文开头的重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四 尾 声
一年多之后,在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骨科主办的国家级继续教育项目“骨盆环重建外科”的会场上,倪卫东教授向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生介绍这个病例时,与会者无不惊叹。
倪卫东教授总结到:“关于这个病例我想说两点:第一,损伤程度如此严重的骨盆骨折是不常见的,如同一个摔得粉碎的玻璃瓶,想把它一片片地复原和固定都绝非易事。而对于粉碎的骨盆来说,几乎每一块碎片都有强有力的肌肉附着,怎样利用有限的操作空间,在四处涌血的模糊的手术区域内,平衡各种阻力,借助各种巧力,对骨折进行复位和固定,需要充分的经验和大量的技巧,同时还要避开腹腔脏器、重要的血管神经,兼顾考虑尽量少的手术失血、尽量短的手术时间、尽量小的手术创伤。骨盆髋臼骨折是创伤骨科手术领域皇冠上最顶端的那一颗明珠。第二,面对感染我们无所畏惧,打破常规,棋出险招,剑走偏锋,甚至押上了职业生涯,我们有勇气,有担当,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有信心,有能力。”
会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患者是幸运的,遇上了这样的医生团队;作为团队一员的医生,能够和这样的帅、将、兵共事,也是幸运的。
将合适的患者送到合适的医生手上,也是一种美德。
这是一个生命的奇迹。我相信,有着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骨科创伤一组这样的团队,如此的奇迹,一定还会延续。
(骨科 税巍)